本文刊載於《休士頓臺灣商會2018年年刊》

周政賢

童年時期，台灣由於威權統治及白色恐怖的關係。父親曾經失蹤兩次，每次二年多到三年間，都是經過親友們到處打聽，幾個月之後才知道由於日據時代，父親的日本官員背景外派海外（中國福建），而遭到侮蔑，家裡值錢的東西被充公。寄居三叔公家常有情治人員來搜查，家裡父親收藏的古董、字畫、信件、生活起居相片、記事簿、紀念物也成搜查帶走做研究，三叔公一氣之下，把剩餘的物件一把火燒光。母親及大姊需到工廠作工養家。全家無處可住，幸好父親小時好友將他在鄉下祖厝，佣農分住的大合院旁的10坪大的廂房借給我們住，本人10歲時，父親又無緣無故失蹤（後來才知道叫白色恐怖），當時祖母受不了驚嚇，病倒臥床，我因為成績沒有大哥好，只好輟學在家照顧弟妹及生病的祖母。每天需要煮飯給祖母及弟妹吃，家裡所需品，除了米，其餘都得靠自己張羅。去池塘及田裡捕捉魚，摸蛤蜊、蚌殼，竹林及樹林撿枯枝和稻草煮飯。另外，在田邊空地種地瓜，蘿蔔，絲瓜，胡瓜等補充營養，吃的完全是現代人最愛沒化肥、殺蟲劑的有機食品。那時鄉下農家都養豬、雞、鴨、鵝，有時這些動物常打瞌睡時，鄰居們就有肉吃了，因農家怕它們疾病傳染其他同類，所以把有問題的都宰殺分給鄰居吃，現在才知道那是禽流感，口蹄疫症狀。

 

兩年多後父親回來了，由於政治迫害無論你到那裡工作，老闆都會受到關照。父親是日據時代台北工業學校機械本科畢業。同學大都是工廠老闆，但因受到關照，所以他只能當臨時僱員（當然薪水微薄，不足養家）。

 

祖母也過世，弟妹開始上義務教育，停學三年多的我，只好到認識父親的隔鄰大地主家做小長工，看牛，田中打雜，約一年多。後來父親認為男孩子不可没讀書，要我再上小學，由於已十四歲了，過了適學年齡，不能再回到三年級就讀，父親只好拜託校長讓我上五年級，但老師們都不同意，其中五年級一位老師的爸爸是父親舊識，要他兒子接受我到班上去，剛開始上學老師在教什麼都跟不上，又沒錢繳補習費，在老師特准下晚上參加課外補習自修，兩年後終於完成了小學教育，並在老師的輔導下考上全省首屈一指的建國中學初中部，中學時由於家裡環境還是沒改善，所以寒假及週末只好打工賺錢，包括賣冰淇淋，李子串，週末有時也做廟裡乩童的助理貼補生活所需，每年註冊費則由父親舊友贊助。

 

進入高中以後，由於體力較好，寒暑假可到外面工廠出賣勞力打工，以補貼正常生活所需，包括罐頭工廠搬運工，紙廠雜工，縣府工務局，水利會測量員的助理工人，也到過戶政事務所當抄寫員（雖然字寫的很難看人家還是在情面上僱用你），後來自己不好意思轉行當臨時工去了。

 

高中畢業後，考上私立大學因沒有那筆預算，只好再度輟學當兵去了。當兵期間父親還是念念不忘要我一定要上大學，所以在營中繼續準備考大學，這時卻遇到一位年青士官長，他小時在青島唸初級中學被軍隊抓丁去當兵，他的英、法文水準非常好，各種學識也好每天和他互相勉勵下考上公立大學，離開軍營就重入校園過學生生活。在大學期間老問題仍然存在，只好利用寒暑假打工賺錢貼補家用及學雜費用，大學時間工作收入比較豐富多了，暑期到父親朋友的油脂廠作工，每天工作24小時，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工錢是平日打工的四倍。另外，到營造廠，自來水公司包工程找來一批富家公子哥兒一同做工賺錢也取得他們家人的感激，直到現在回台灣都還向人炫耀這條路基是我們舖設的，這條街的自來水管是我接的。在多彩多姿的生活中把大學教育完成了，大學最後一年還拿到了桃園水利會的獎學金，也贏得了阿雪的芳心。畢業後上班三年，老闆很精明雖沒讀多少書，但事業經營很成功，跟他學了很多。後來自己出來創業做了十年生意，看到美國留學回台親友們談起各種美國生活環境及小孩子的教育方式，覺得比台灣生活好很多，自己也曾來美拜訪親友見識一下美國式的生活，在與太太商量及考慮自己在台灣的生活方式與女兒們的教育環境，終於決定放棄台灣辛苦的事業基礎，於1982年六月全家移民美國。

 

剛到美國前兩三年，一心只想回台灣做本行蓋房子，但阿雪堅持要回台灣全家回去，否則全家留在美國。況且原來存在美國的錢，在前幾年母親及大哥來美時，大部份投資在房屋及土地上，在休士頓房地產因不景氣的情形下，入不敷出。送來求學幾個年輕的弟妹們，也都離開休士頓上大學去了。貼錢的投資，人家也不願管，丟回給我們，在那種環境下，由於入不敷出房子空出及修繕，也都由阿雪及我當工人，包括修屋頂，油漆內外，裝籬笆，修理水管及衛生設備，有時半夜裡房客還來電說馬桶不通，請你馬上去修理。有時夜深人靜，夫妻倆人相對而笑，好好的台灣生意不做，跑到美國來買房子，請人住還要貼錢，受房客的氣，做「厝奴才」，台灣人真好！

 

記得窮苦時期，常告訴自己只要我有能力賺錢，絕不讓弟妹及家人為錢而苦，所以在商場奮鬥有點餘力，就把未成年的弟妹送到美國求學，等到自己全家移民美國後才體會到美國生活費用貴得嚇人。居家出門處處花費昂貴，自己除了照顧出租房子外，只有存款利息收入，家用儘量節省花費，有時僅靠阿雪在外打工收入以補充家用。直到有一天聽到小女兒要求阿雪說：「是否可以請爸爸上班賺錢，我們家裡才有足夠的錢供花用。」心裡才感到慚愧不趕快找工作不行，本來有兩個選項：第一、回台灣公司再做建築事業；第二、到加州朋友的鮮魚公司工作。第一選項，太太反對，全家在美自己跑回台灣工作，第二選項，雖然條件很好，但有如寄人籬下，而且這裡的房產需有人照顧。這裡一些朋友也希望我留在休士頓，並幫我在產物保險公司找到代理人職位，佣金公司抽取一半不划算。這時MetLife正在招考業務代表，朋友介紹前往應徵，雖然英文不好，但在該公司經理多方指導後，終於通過各種考試及任用資格，剛開始上班一兩年，雖然業績良好，但因英文程度不好，常想打退堂鼓。公司經理告訴我別煩惱，你只要專心做生意，英文方面我Take Care，想想也對MetLife當時在全美人壽保險公司名列前五名，業績方面很多同鄉也很照顧幫忙，所以最後下定決心把人壽保險做為終身事業。後來困難接踵而來，業務管理越來越嚴格，一切電子化，而我英文也越來越跟不上，幸好在二女兒大學畢業後在國外上班，內人為了長途電話太貴而學習Email及電腦使用，對我後來業務幫助不小，才能在保險界幹了三十年而沒被淘汰。

 

在生活及事業穩定以後，就比較有時間及心神關心同鄉們的事務，尤其很多新移民因不瞭解美國社會常吃很大的虧。記得剛來美國時，以前的老闆娘告訴我要提防老僑吃新僑，等到自己在美國生活幾年後才漸漸體會這話的含意，所以也特別用心在幫忙這些新移民來的同鄉。同時也每年定期回台灣探訪家鄉的親友，及關心台灣的社會生活。諸如：台灣有災難發生時，在美國發起及參與各種募款活動，有時也回台灣勘災。台灣九二一大地震明雪與我正住在她災區旁的老家，清晨二點被吵醒後，即到災區一棟倒塌的大樓探訪住在該大樓阿雪的妹妹一家人。此大樓三樓以下埋在地底下，很多人埋在地下，到凌晨四時多，從附近軍營調來一群士兵拿著圓鍬十字鎬，在地下挖土救人，餘震再來時，他們便跑出地面避難，餘震停了他們又衝入地下挖土救人。勇敢救人的精神令人感動，到凌晨五點多，就有宗教團體的人在該區供應早餐及飲料。近中午更有附近鄉鎮的餐廳送來午餐供應災民及救災人員午餐之用，同胞互助精神令人為之動容。

 

近幾年來常有空回台灣觀光旅遊，探訪親友，覺得台灣人真好，很多軍公教人員拜領退休金利息18%之賜，退休後收入比工作時還多，五十幾歲就可退休，經常到國外旅遊，且退休人越來越多，退休儲備金越來越低，政府會感到捉襟見肘，想要改革則抗爭團體越來越多，不改革則國庫快用光了。年輕人薪水十幾年沒辦法增加。社會上自由得令人乍舌。政府政策稍不滿人意，就上街頭，阻礙交通，妨害正常人的工作，更有些人躲在政黨組織法的保護下，公然當街打人，甚至連警察及記者們都照打。

 

事實上近幾年來，台灣各地好山好水，且各項觀光設備建設良好。風景區山明水秀，觀光遊覽和遊樂的設施相當完整。登山步道，公路，鐵路交通完善暢通。本人有幸寄居台北市又有長者之名，在北市過年過節有敬老金可領（不好意思去領）現在敬老金取消，但市內公車免費，捷運部份免費，搭乘貓空纜車免費（若在國外乘纜車要花費美金百元以上），高鐵，台鐵，汽車半票，國內飛機票又有敬老票，擠公車，火車上又有人讓座，最近台灣政府也為促進觀光行業編列預算，補貼人民國內觀光旅遊津貼。近年來參加全民健保看病，連醫帶藥只付NT$130元，醫護人員服務親切，一天可看幾次門診，領幾次藥，且保費在全世界資本主義國家中最便宜，不到美國保費的十分之一。誰說台灣人不好，台灣人真好！